榮雪霽想起了別的：“啊，你剛才怎麽彈的來著？”

林錫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手提起來輕放到琴鍵上，然後在另一邊高聲部放慢速度，讓榮雪霽跟著他的動作來了幾遍，榮雪霽終於知道自己哪裏不對了。

“甩我一條銀河系……”榮雪霽唉聲嘆氣，“我還比你早學兩年鋼琴。”

“誰讓我從前練肖邦和李斯特的時候，雪姐不來陪我？”林錫睨著榮雪霽，嘴角翹起，“要看我彈嗎。”

“要。”榮雪霽眼神發光地盯著他。

林錫手放到琴鍵上，彈起了激流練習曲。

當他彈完後，榮雪霽默了五秒，站起身：“打擾了，告辭。”

林錫眼都不擡一把拉住她手：“坐好。”榮雪霽被拽回琴凳上，滿臉震撼：“天耶！你的手成精了吧！它們一定有自己的意識！”

林錫之所以電鋼琴彈得比樂隊鍵盤手擔當秦三還要好，跟他堅固的古典樂器基礎分不開，他的肩臂、手腕、手掌、指骨在常年累月的練習中，形成了完美的輸送平衡，肌肉記憶能讓他不用怎麽看鍵位便能輕松彈奏覆雜曲譜。

林錫的手生得極好看，冷白感，修長光潔如藝術品，手腕始終水平懸停在琴鍵上方，不管如何移動，都與琴鍵的距離保持不變，手指屈伸十分隨意輕巧，指跨八度亦毫不費力，一雙手放松得像沒有重量，指尖在琴鍵上蜻蜓點水一觸即離，琴音的強弱卻恰到好處，輕重繁疏，柔和有力，該爆發時絕對爆發，輪指快時只有殘影……

看他彈琴是一種極致的享受，充滿了行雲流水之感，入耳舒服極了，若聽融冰溪流，白雨跳珠。

榮雪霽覺得自己可以寫五萬字的論文來誇林錫是怎麽彈鋼琴的。當然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大佬何其多，比林錫彈得更好的一定大有人在，但榮雪霽就是想吹爆她家錫崽。

“話說我今天上課，郭老師讓我們做爵士和弦進行的聽辨……”榮雪霽向林錫講述了上午發生的事，“我就想到你是怎麽教我做聽辨練習的，然後按照你的方法做了一遍。”

林錫微微一笑：“他發現你有絕對音感了？”

“有絕對音感的是你吧！”

榮雪霽想起了兩個人小時候一起練琴的往事，鋼琴老師隨便給一個音，林錫都能說出準確的音高音名，驚了的鋼琴老師又用生活中的自然音來測試，林錫照樣成功率百分百，鋼琴老師遂為之嘆服。而榮雪霽的絕對音準，是靠後天慢慢培養，某一天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莫名其妙就有了，不像林錫與生俱來。

論音樂天賦，林錫絕對比她厲害，可惜林錫主攻作曲編曲，不怎麽開口唱歌，明明他聲音那麽好聽。

“雪姐，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參加鋼琴比賽四手聯彈的花之圓舞曲嗎。”林錫問。

“啊，拿獎的那首。那會兒才是我的巔峰時期……”

“來試試看。”

“誒？”

熟悉了幾遍五線譜，榮雪霽被林錫帶著彈了起來，起初有些磕磕跘跘，後邊越來越流暢，活潑輕快充滿童趣的曲調，將琴房的時空一下子置換了。

琴凳上並肩而坐的兩人，身量漸漸變小，穿天藍色連衣裙和黑色圓頭系帶皮鞋的小少女，穿白色禮服打銀色蝴蝶結的小男孩，四雙手在琴鍵上輕巧翻飛，奏出童稚優美的音色。

仿佛有個小公主和她的騎士，在樂聲中轉圈旋舞，足跡過處，開出芬芳的花朵與甜美的糖果……

林錫漫不經心，沒怎麽看琴鍵，反正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指尖該按哪裏，鋼琴是他自身的一部分，他看的是榮雪霽。

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一曲結束，時空覆原，榮雪霽心情變得很好，林錫的微笑溫軟柔和。

“回家吧，雪姐。”

天已經徹底黑了，路燈暖黃，大家都去了食堂，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榮雪霽跟著林錫往學校大門走，她和林錫隔了一小段距離，時不時警惕地左右張望。

林錫瞟了她一眼：“被人看見跟我走在一起就那麽恐怖嗎。”

榮雪霽訕訕的。

她是怕萬一被人看見的後續效應。

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一起公演沒有問題，因為跨專業合作的節目多了去了，大家反而不會想太多。

但在大學校園裏，晚上沒有課，孤男寡女單獨走在一起，會引起怎樣的八卦可想而知，尤其林錫還是作曲系系草兼樂隊隊長，有相當多的人喜歡他。

錢桂桂跟榮雪霽提起過之前一件很轟動的事，大致就是有個膽子很大的女生主動追求林錫，是那種會在下課時間等著告白的類型，即使被拒絕也熱情不改。林錫的迷妹們很不爽，在論壇上各種8她，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版主也及時刪了帖，但那個女生的生活還是受到了很大影響。

假如她被看見跟林錫走在一起，進而引起八卦發酵，林錫的身世就會有曝光的風險，因為很可能有人會發現她和林錫在一個戶口本上，還住在一起。

在入學時，榮鈺鶴在林錫的家長和聯系人那裏填的是化名，父親一欄是他，母親一欄是林厚載的一個已婚女性朋友，只有校長等少數人知道林錫是當年名望頗高的林厚載教授的兒子，目前法定監護人是榮鈺鶴，而他們應榮鈺鶴要求，都對之守口如瓶。

榮雪霽不希望這樣的保護被打破。

“雪姐，我真的無所謂。”林錫就像聽到了她的心聲，淡淡地來了一句。

榮雪霽正要回答，卻看到了一群人正朝他們這邊走來，剛好他們路過了一片紫藤蘿覆蓋的長廊，這個季節沒有花，綠色藤蔓葉子依然茂密，榮雪霽飛快鉆進了長廊，躲到一個石柱後邊。

林錫難得蹙眉，榮雪霽朝他露出懇求的表情，林錫扶額，這時那群人走近了，看到了路燈下的林錫。

“林錫。”一個高個子男生笑著跟林錫打了個招呼。

靠在石柱背後的榮雪霽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臉色剎那變了。

林錫很平淡地回道：“師兄。”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正要回家。”

榮雪霽控制不住地探出視線，藤蘿掩映的縫隙中，她看見了那個高個子男生。

吳連隱，作曲系大四學生，和林錫是同門師兄弟。

他看起來和記憶中一樣俊朗，氣質翩然像個貴公子，和林錫站在一起也不遜色，家裏長輩是音樂公司的大股東，因此頗有人脈，為人卻沒有半點架子，成績也很優秀，在Z大同樣是個風雲人物。

他們的聲音漸隱，榮雪霽盯著吳連隱，腦海中不斷湧現出上一世的畫面。

大四下學期，吳連隱認識了榮雪霽，開始追求她，榮雪霽一開始都不確定那該不該叫做追求，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她或許會覺得吳連隱是個很有意思的男生，在你以為他對你可有可無時，他會以特別的方式宣告自己的認真。

現在想來，自己應該是被他身上的某種特質吸引了，並不算真正的喜歡。

榮雪霽抱著想在大學談一次戀愛抓住青春尾巴的心情，答應了他的告白，兩人的關系進展到了拉手的程度，不料緊接著林錫失蹤，讓榮雪霽徹底失去了約會的心情，她和吳連隱有一段時間沒見面，只在微信上有聯絡，很快榮雪霽就要準備去參加歐洲青年學院杯全球歌唱大賽的覆賽選拔。

覆賽在本城舉行，榮雪霽怕堵車，選擇了搭乘地鐵，不巧入口處電扶梯壞了，她只得走長長的樓梯下去。

突然，手機屏幕上跳出許多微信消息提示，是吳連隱發來的。

榮雪霽心想這家夥是來加油打氣的？笑著點開聊天框，卻在看清了那些消息後，當場楞在原地。

對方發來的全部是照片，每一張背景都是光線暧昧的臥室，男生是吳連隱，女生不認識，吳連隱睡得很熟，沒穿什麽衣服，照片是從那個女生的角度自拍的。

血一下子沖上了榮雪霽腦門，恰逢人流高峰，她停在樓梯上後，後邊有個急著趕路的大叔沒看清就撞上了她，意外就此發生。

榮雪霽醒來，看到的是病房的墻壁，自己頭很暈很疼，還很想吐。

因為從樓梯上摔落導致的腦震蕩，她失去了覆賽的機會。

她徹底錯失了實現夢想的關鍵一步。

榮雪霽在那之後才知道，照片是吳連隱的前女友用他的手機發的，照片是他們交往時那個女生偷拍的，而且距離他們分手起碼有大半年了，吳連隱之後才認識榮雪霽，所以不存在隱瞞和劈腿。

那天吳連隱以為手機丟了，沒想到是被前女友拿了去，他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做。

榮雪霽聽了他的解釋無動於衷，她只想問那個女生，我從始至終不認識你，也不曾傷害你，為什麽是我？

榮雪霽跟吳連隱分了手，沒有理會吳連隱的挽回和道歉。

可惜上一世那個女生似乎知道自己給榮雪霽造成了多大的損失，銷聲匿跡地躲了起來，聽說是申請到了國外的留學機會，提前出國了。

榮雪霽記得她是憑借一首原創歌曲贏得了某個知名音樂學院考官的青睞，那首原創歌曲被放到了學校論壇上，一度為很多人稱讚，榮雪霽聽了一遍又一遍，對那首歌曲的旋律印象很深。

這樣不公的結局讓榮雪霽無法接受。

對方的卑劣毀掉了她人生中的寶貴時刻，卻遠走高飛逃脫了懲罰開始了新的人生。

哪怕榮雪霽此時已然重生，依然心火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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